□ 記者 唐冰

　　第29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所有獎項揭曉的第二天，上海市浦東新區(qū)川沙影劇院里，秦腔《再續(xù)紅梅緣》選段深深打動了觀眾。

　　就在前一天晚上，憑借在這出戲中一人飾演二角的精湛表演，陜西省戲曲研究院院長李梅摘得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組委會特別獎。天道酬勤，這已是她第三次捧起“白玉蘭”獎杯。

　　《再續(xù)紅梅緣》李梅飾演盧昭容(資料圖片)

　　“‘白玉蘭’是撐起我夢想的羽翼和能量”

　　著名作家陳彥在他的小說《主角》中寫道，能成為舞臺主角者無非三種人：一是確有蓋世藝術天分，“錐處囊中”，鋒利無比，其銳自出者;二是能吃得人下苦，練就“驚天藝”，方為“人上人”者;三是尋情鉆眼、拐彎抹角而“登高一呼”、偶露崢嶸者。

　　李梅或許是第一二種的結合體。

　　1980年，11歲的李梅考入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當時的她不曾想到，無論時光的步履或徐或疾，此后秦腔伴她如影隨形，猶如穿梭生命中的煦煦和風。

　　“我常說，我的藝術生涯是伴著改革開放一起成長起來的。”到明年，李梅進入戲曲界就整整40年了，從七年坐科到加入青年團、當副團長，再到擔任藝術總監(jiān)、院長，李梅說：“戲曲研究院就像是母親一般一直呵護著我，是這里的秦腔沃土滋養(yǎng)了我，培育了我。”

　　李梅一直執(zhí)著于這樣的信念：要取得藝術成就，成為藝術家，必須是在擁有天賦的基礎上，再付出千百倍的勤奮和努力。

　　“大家看到的只是你在舞臺上的表演，你獲得了哪些獎勵和榮譽，但是這背后的艱辛，尤其是作為一名戲曲演員，要經歷更長的培養(yǎng)周期，這些都需要自己一步步勤懇地付出。”

　　2005年，對于李梅來說，是得與失的一年。

　　這一年，在《遲開的玫瑰》這出戲接受國家藝術精品驗收的關鍵時刻，李梅身處重癥監(jiān)護室的父親，被醫(y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那時我還在舞臺上排練，但能很明顯感受到心被牽扯著的撕裂般的疼痛。”當戲排到第五場時，李梅再也撐不住了，發(fā)著高燒倒在了舞臺上。“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弟弟來到醫(yī)院，告訴我父親已經不在了。”沒能在父親彌留之際陪在身邊，成了李梅最為遺憾的一件事。

　　還是在2005年，憑借在眉戶現代戲《遲開的玫瑰》中飾演喬雪梅一角，李梅摘得第15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主角獎”。“唱出了眉戶曲調的優(yōu)雅、委婉、細膩，而且在許多唱段中發(fā)展新的板式，加了拖腔變調，大大增強了眉戶曲調的敘事抒情優(yōu)勢。”這是評委們對李梅表演的評價。

　　7年后，在秦腔《大樹西遷》中，李梅的唱腔愈發(fā)顯現出“金嗓子”的優(yōu)勢，尤其是在終場部分長達五十多句的核心唱腔，聲情并茂，一氣呵成，已然成為當今秦腔現代劇真正能夠唱得響、傳得開、留得住的經典名段。憑借這出戲的精湛表演，她梅開二度，摘得第20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主角獎”。

　　藝術無止境。2018年10月25日，講述南宋書生裴瑞卿與李慧娘、盧昭容傳奇愛情故事的秦腔《再續(xù)紅梅緣》，在滬上云峰劇院一經上演，便征服了上海戲迷。這出借鑒了京劇、越劇、川劇等不同劇種精華，保留了秦腔《游西湖》中《鬼怨·殺生》經典橋段及“吹火”絕技的戲，讓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組委會副主任兼秘書長沈文忠感慨不已：“秦腔還是大氣厚重，一出來就能把場子壓住。”

　　3月22日晚，第三次捧起“白玉蘭”獎杯的李梅，在朋友圈分享了內心思緒：“從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誕生的那天起，‘白玉蘭’這顆最為蓬勃的種子，便成為撐起我夢想的羽翼和能量。無論遭遇怎樣的艱辛，她都是我心靈深處最為堅韌的守護，更成為我人生中最溫暖、最圣潔的一道光。今天當我第三次捧起這座沉甸甸的獎杯時，充滿我心頭的依然是深深地敬畏之情……”

　　“每一個角色都像是生命中另一個我”

　　“吹火”之于秦腔，曾相當于“變臉”之于川劇。依據中國傳統(tǒng)戲曲班社的傳統(tǒng)，其配方和技巧素來秘不示人。據說史上最厲害的秦腔藝人可以連吹72口。

　　在《主角》一書中，人物茍存忠為練就這門絕活，十二三歲就燒光了眉毛、頭發(fā)，渾身上下疤痕累累。

　　“從前的秦腔表演大多是在戶外，會受到風等外力因素的干擾，所以很難在花樣上創(chuàng)新，只能通過數量來展示技藝高低。”隨著秦腔表演逐漸走進封閉的劇場，“吹火”這門技藝不再受到外力因素的干擾，如何為它賦予更多造型和內涵，成了李梅開始研究的課題。

　　在對李慧娘這個角色的演繹中，李梅創(chuàng)新應用了“翻身火”“嘆號火”等技藝，借以表達戲中人物的情緒變化。感念于此，戲迷把李慧娘形象地稱為“復仇女神”“火鳳凰”。

　　李梅始終無法抉擇出，在自己飾演過的多個人物角色中，哪一個才是自己最喜歡的。

　　“每一個角色都花費了大量心血，經歷了演繹、重塑、再現的曲折過程，無論是《遲開的玫瑰》中的喬雪梅、《大樹西遷》中的孟冰倩，還是《再續(xù)紅梅緣》中的李慧娘和盧朝容，我始終都希望能夠通過對人物的不斷塑造，使整個劇目達到藝術性、思想性和觀賞性俱佳的目的。”

　　《再續(xù)紅梅緣》中，大家閨秀李慧娘的典雅端莊、矜持癡情，小家碧玉盧昭容的善良正直、活潑機靈，被李梅刻畫得出神入化。“我想最好的狀態(tài)和結果是，不論是專業(yè)人士還是普通觀眾，都能在觀看時得到極大的審美愉悅感，都能感受到戲曲的博大精深和獨特魅力。”

　　戲曲是社會的鏡子，臺上生死浮沉、善惡忠奸，演繹的是舞臺之外的興衰榮辱、悲歡離合。對人物精雕細刻追求極致的演繹過程，被李梅稱作是“修行的過程”。

　　“當我是李慧娘的時候，我就要把自己融入其中，感受她的心路歷程，就仿佛走了一遍她的人生路。每個人物都是如此，每個人物都有不同的人生經歷，這可不就是一個修行的過程嗎?”在給學生上課時，李梅常常會用到一個詞語——進入。

　　“不僅要進入人物的生命狀態(tài)，還要進入她的靈魂層面。”這是李梅認為人物之所以能打動人的“精髓”所在，“我不是演她的皮毛，而是要探尋她心靈深處的內涵，這是一個鳳凰涅槃的過程。”

　　“我總覺得，我演過的每一個角色都像是生命中另一個我，她所傳達的也像是我人生中某一階段的感悟。”李梅說，“演員是一個可以體會百味人生的職業(yè)，有時我們也像一個在時空隧道中穿梭的行者。”

　　“傳承與發(fā)展，就像是火車的兩條軌道”

　　秦腔粗獷豪放、慷慨激昂、雄渾悲壯、響遏行云。陳忠實在《我的秦腔記憶》中寫道：“秦人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腔兒。這腔兒無疑最適合秦人的襟懷展示。黃土在，秦人在，這腔兒便不會息聲。”易中天也說過“腔”：“當然最厲害的還是秦腔，它不叫‘戲’也不叫“劇”，而是叫做‘腔’。”

　　李梅認為，秦腔之所以稱之為“腔”，說明秦腔表演對唱腔的重視。“從秦腔的發(fā)展來看，也一定是先有了唱腔，才逐漸發(fā)展成要素完整的劇目。”

　　秦腔又名“梆子腔”，是我國西北地區(qū)傳統(tǒng)戲劇。2006年經國務院批準，秦腔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一直以來，秦腔表演的唱、念、做、打等技藝技巧，以及手、眼、身、法、步等動作，都依賴口傳心授的方式傳承。

　　進入新時代，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發(fā)展問題的思考越來越多。在李梅看來，不論是對于秦腔還是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與發(fā)展的道路應該像火車的兩條軌道般并列前行，“不能剝離傳統(tǒng)一味地追求創(chuàng)新，也不能守著傳統(tǒng)重復唱著老戲。”

　　李梅把秦腔的發(fā)展比喻為一棵樹的成長。她說，秦腔扎根于西北，更扎根于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是秦腔這棵大樹的根，創(chuàng)新則是樹上不斷生長的枝葉，只有依附根莖不斷生出新的枝葉，這棵大樹才會長得愈加繁盛。“這就是秦腔的‘守正出新’，也是習近平總書記所提出的‘培根鑄魂’。”

　　要做到這些，李梅認為，必須重視對戲曲藝術人才的培養(yǎng)。“人才輩出才能讓戲曲傳承更有戲。”多年來，她在各種平臺上為戲曲人才的培養(yǎng)發(fā)聲。

　　2018年，履新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李梅，又多了一個為戲曲事業(yè)傳承發(fā)展鼓與呼的平臺。在今年全國兩會上，她提交了《加大后繼人才培養(yǎng)力度推動地方戲曲傳承發(fā)展》《關于設立“梨園節(jié)”的建議》兩份提案。

　　“地方政府應進一步加強對戲曲發(fā)展的政策與資金扶持力度，設立地方戲曲后備人才扶持基金;盡快出臺針對戲曲后繼人才培養(yǎng)的具體政策和舉措，特別是要出臺支持戲曲院團、企業(yè)和學校合作培養(yǎng)戲曲后繼人才的有關政策，順應戲曲教育多主體合作的規(guī)律。”李梅在提案中建議，政府應加大投入力度，將戲曲藝術后繼人才培養(yǎng)經費納入當地的發(fā)展規(guī)劃和財政支出預算，設立地方戲曲藝術人才培養(yǎng)專項基金，確保地方戲曲人才培養(yǎng)事業(yè)穩(wěn)定健康發(fā)展。

　　在日常工作中，李梅也傾盡全力培養(yǎng)青年戲曲演員，通過“以戲帶人”“以戲促演”的方式，給年輕人創(chuàng)造更多的上臺演出機會。

　　從2012年開始，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積極配合教育部、文化和旅游部、財政部開展的“高雅藝術進校園”活動，先后推出了秦腔現代戲《西京故事》和《大樹西遷》，并在全國百余所高校巡演;在省內，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從幼兒園、小學到大中專院校，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秦腔演員來到孩子和大學生身邊，通過演出、上戲曲課、辦戲曲社團等，讓年輕一代了解秦腔，對這門古老的藝術產生興趣。

　　多年來，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秦腔青年人才層出不窮，小梅花秦腔團優(yōu)秀青年演員王航、李迎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倆分別獲得第29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和新人配角獎。

　　“早點把年輕人推上舞臺，傳統(tǒng)戲曲的傳承才更有希望。”李梅說。代戲《遲開的玫瑰》中飾演喬雪梅一角，李梅摘得第15屆“上海白玉蘭戲自己最喜歡的。梅、性和觀賞性俱佳的目的。”梅刻畫得出神入化。博大精深和獨特魅力。”過程”。